《悉达多》

简介

《悉达多》的副标题为“一首印度的诗”,以印度社会和宗教为背景,写了主人公悉达多一生的思考与追寻,从高贵的婆罗门之子到沙门,遇到顿悟的乔达摩,在聆听并深入思考其教义后仍未加入;后堕入尘世,沉迷犬马声色;晚年终于真正觉悟。在《悉达多》中,黑塞尝试着以佛陀时代的印度作为背景,展开了他对世界、对人生的追问。

思索

自小大人教导着,社会规劝着:高尚与卑劣、永恒与短暂、意义与虚无、歌颂苦难、警惕骄欢。就像悉达多,“遵从沙门戒律,修习克己及禅定、扼杀感官、毁灭记忆、压制渴望,又收获新的渴望,千百次弃绝‘我’,又不可避免地回归‘我’”。

近年,离散、久别重逢、甚至生死诀别,让我对生命意义有了新的思索(原本这里有许多心绪想要吐露,终于还是删了,总之,我很想念爷爷奶奶)。悉达多、乔文达,还有我,渴望指引,他们向佛陀朝圣,渴望明悟“我”的意义与本质。

科技发展,信息铺天盖地。真诚的、傲慢的、教唆的、挑拨的、利益相关的、似是而非的。似乎不必跋涉与朝圣,“法义”在我们身边喧嚣吵嚷。乔文达在佛陀法义中得到了他的安宁;悉达多选择去寻觅那法义的缘由,佛陀的彻悟纪事,那无法言说、不可传授的珍宝。

悉达多乘船,从精神彼岸抵达物质世界。他习染种种污秽、触及一切罪孽、驻足于每一隅灵魂荒蛮地、走过平庸、没有崇高目标,没有渴望,毫无进取、贪猥无厌,餍足于可怜的嗜好。他深困于轮回的牢笼。终于在恐惧、幻灭与枯萎中,扼杀了那个在“狂热忏悔年代”要扼杀的“我”、弃绝了“禁止欢乐却捕获恐惧的我”。

亲口品尝尘世的一切很好。尽管孩提时我已知道,淫乐和财富不属于善。我熟知已久,却刚刚经历,不仅用思想,还用眼睛、心灵和肉体经历。我庆幸我经历了它!

我啊,只是凡俗之人,没有悉达多那向死而生的智慧与勇气。我仍需“皈依佛陀”,拾起一本“新的法义”——警惕那无休止的欲望与放纵的同时,去体验、去经历,堕入轮回,学会接受与热爱。

我听遍灵魂与肉体的安排,去经历罪孽,追逐肉欲和财富,去贪慕虚荣,以陷入最可耻的绝望,以学会放弃挣扎,学会热爱世界。我不再将这个世界与我所期待的,塑造的圆满世界比照,而是接受这个世界,爱他,属于它。

书摘

缘由

人必须找到它。内在“我”之源泉,必须拥有自己的阿特曼!其他一切都只是寻觅、走弯路和误入歧途。

沙门

一切欲望、幸福和优美皆为虚幻。一切都在腐朽。世界是苦涩的。生活即是折磨。

悉达多唯一的目标是堕入空无。无渴慕,无愿望,无梦想。无悲无喜。当“我”被彻底征服,当“我”消亡,当渴求和欲望在心中寂灭,那最终的、最深的非“我”存在,那个大秘密,必定觉醒。

跟随一位沙门长老,悉达多遵从沙门戒律,修习克己及禅定。一只苍鹭飞越竹林时,他将灵魂嵌入苍鹭之躯。他化为苍鹭,飞越森林和山峦,吞食鲜肉,忍苍鹭之饥,啼苍鹭之哀鸣,死苍鹭之死。一匹死去的胡狼横卧沙滩时,他的灵魂钻进胡狼的尸身。他变成胡狼,尸体膨胀、发臭、腐烂,被鬣狗撕碎,被兀鹰啄食,成为一具骨架,化成灰,飞散在旷野中。悉达多的灵魂重新返回时,已历经死亡、腐朽和尘化,已品尝轮回阴暗的醉意。

他扼杀感官,毁灭记忆。他从“我”中溜走,融入陌生的万物中。他是动物,是尸身,是石,是木,是水。但他总是重新出定,在阳光下或月光中重归于“我”,在轮回中打转,重新觉察到渴望。他压制渴望,又收获新的渴望。

尽管悉达多千百次弃绝“我”,逗留在虚无中,化为动物、石头,回归却不可避免。重归于“我”无法摆脱。在阳光中,月华下,在遮阴处和雨中,他重新成为“我”,重新忍受轮回赋予的折磨。

质疑苦修

禅定是什么?什么是脱离肉体?斋戒是什么?什么是屏息敛气?那不过是逃避“我”,是暂时从“我”的折磨中逃出来,是对生命的虚无和痛苦的暂时麻醉。这种逃避、麻醉,即使是驱牛者也能在客栈中找到。他只消喝上几杯米酒或发酵的椰子奶就能忘掉自己。他将感受不到生活的痛苦,他被暂时麻醉,在米酒的杯盏间昏沉入睡。他同样能获得悉达多和乔文达通过长久修习才获得的弃绝肉体与停留在无“我”中的感受。

佛陀法义

愿他们遵循法义,实现宏愿!我无权论断他人的生活!唯独对自己的生活必须作出判断。

认识缘由乃是一种深思。通过这样的深思,情感升华为认知,变得牢靠;它盘踞内心,熠熠生辉。

你原先打算从法义里,从师父处学到什么?你学了很多,却无法真正学到的又是什么?他最终发现:答案是“我”。我要学的即是“我”的意义及本质。“我”,是我要摆脱、要制胜的东西。“我”,却是我无法制胜,只能欺罔、逃遁,只能隐藏的东西。

如若人能毫无希求,质朴而天真无邪地看待世界,世界何其隽美。

佛陀的法义或许并非其最宝贵最神秘的东西。佛陀的彻悟纪事才是无法言说、不可传授的珍宝。——这恰恰是他现在要去经验的,他现在才刚刚开始去经验的。

尘世轮回

情爱可以乞得,可以购买,可以受馈,也可以在陋巷寻得,却唯独不能强夺。

他希望自己也能够满腔热情,全心全意地参与到孩子气的日常行为中。真正地去生活、去劳动、去享乐、而不只是一位旁观者。

如孩童般的世人才会爱。这是他们的秘密。

他坐在杧果树下,体察死意和恐惧又如何在胸中幻灭、枯萎,如何走向终结。他缓慢地集中思想,回顾自己的生活。从有记忆的日子开始,他何时幸福,又何时喜悦过?哦!是的,他有过许多的幸福和喜悦,少年时他就品尝过这些滋味。当他赢得婆罗门的夸赞,当他超过其他孩子,出色地背诵圣诗,与贤士们辩论,参与祭祀。那时,他听见内心的声音说:“路在前方,走这条路是你的使命。诸神在等你。”青年时,伴随着思想之目标不断高扬,他从志向相当的人中脱颖而出。他在痛苦中思索梵天真谛,每次获得真知都点燃他新的渴望。在渴求间,痛苦中,他又听到心中的召唤:“继续!继续!这时你的使命!”这声音召唤他,在他离开家乡,成为沙门时;在他离开沙门,走向世尊佛陀时;在他离开世尊佛陀,踏入无常时。他已多久没听见这声音?已有多久毫无精进?他走过多少平庸、荒芜的路。多年来,他没有崇高目标,没有渴望,毫无进取。他贪猥无厌,餍足于可怜的嗜好!多年来,他一直在浑然不觉中试图盼望成为世人。可他的生活却因为他怀着别样的目标和忧虑,远比那些孩童般的世人更加不幸和贫穷。

他深困于轮回的牢笼。似一块吸饱水的海绵,他尝够厌恶和死亡的味道。他浑身腻烦,浑身痛苦,浑身充满死意。世上再没什么能诱惑他,愉悦他。安抚他。

他只盼忘掉自己,得到安宁,甚至死去。只求闪电击毙他!虎狼吞噬他!只求一杯毒酒麻醉他,让他遗忘、沉睡,永不醒来!这世上还有哪种秽迹他没习染?还有什么罪孽和蠢行他没触及?还有哪一隅灵魂的荒蛮之地他没驻足?他岂能再活?再呼吸?再感觉饥饿,再吃,再睡,再和女人同第?这轮回不是耗尽和桎梏了他?

为何继续走?去哪里?有何目标?不,除了深切悲痛地盼着抛却极度荒芜的梦,倾吐陈腐的酒,终结可怜又可耻的生活,他没有别的目标。

无常之物更迭迅速。

新生

亲口品尝尘世的一切很好。尽管孩提时我已知道,淫乐和财富不属于善。我熟知已久,却刚刚经历,不仅用思想,还用眼睛、心灵和肉体经历。我庆幸我经历了它!

那死去的,不是他在狂热的忏悔年代要扼杀的“我”?难道不是他渺小不安又骄傲的“我”,他一直与之对抗又总是败下阵来的“我”?总是死掉又复活的“我”,禁止欢乐却捕获恐惧的“我”?难道不是今天,在林中,在这条可爱的河里寻死的“我”?难道不是因为这死,他才像个孩子,充满信任、毫无畏惧又满怀喜悦?

他的“我”在他的圣徒气质中、傲慢中、精神性中隐藏起来。在他自己为用斋戒和忏悔能扼杀“我”时,“我”却盘踞生长着。

摆渡

能向这样一位倾听者倾诉自己的生活、渴望、与烦忧是何等幸运。

一位真正的求道者,真正渴望正觉成悟之人不会接受任何法义。但得道之人却认可任何法义道路和目标。

儿子

难道你没有用爱束缚他?没有每天用善和忍,令他羞愧为难?…。难道这一切不是对孩子的强迫和惩罚?

你果真相信,你的蠢行,能免除他的蠢行?难道你通过教育、祈祷和劝诫,能保他免于轮回?

人独自行过生命,蒙受玷污,承担罪过,痛饮苦酒,寻觅出路。

成佛

理解并同情他们不是思想和理智,而是由冲动和欲望掌管生活。

所有这些本能、简单、愚蠢,却极为强烈鲜活的欲望不再幼稚。他看到人们为欲望而活,因欲望不断创造、出行、征战、不断受难。他爱他们。他在他们每种激情、每种作为中看到生命、生机,看到坚不可摧之物和梵天。

智慧无法分享,他可以被发现,被体验。

审视世界、解释世界或藐视世界,或许是思想家的事情。我唯一的事,是爱这个世界。

我听遍灵魂与肉体的安排,去经历罪孽,追逐肉欲和财富,去贪慕虚荣,以陷入最可耻的绝望,以学会放弃挣扎,学会热爱世界。我不再将这个世界与我所期待的,塑造的圆满世界比照,而是接受这个世界,爱他,属于它。